猪哥反猪哥?杜特蒂与菲律宾的「反性骚扰新法」
猪哥反猪哥?杜特蒂与菲律宾的「反性骚扰新法」
猪哥自己反猪哥?屡因不当性别言论而备受争议的菲律宾总统杜特蒂,日前签署通过了新版《性骚扰防治法案》,引发讨论。图为2017年,一名菲国女议员向杜特蒂献吻。图/美联社
日前,菲律宾政府公布一项由总统杜特蒂(Rodrigo Duterte)签署通过的新版《性骚扰防治法案》。这件事情旋即受到国内外媒体的大肆报导,并将焦点摆在屡因不当性别言论而备受争议的总统身上。
对此,政府发言人虽不断强调「总统会以身作则」,大多数人听到这样的声明仍嗤之以鼻。果不其然,一周之后杜特蒂便在国会发表第四次国情咨文时马上破功——他在向大众宣扬长滩岛复育计画的同时,告诉大家:
岛上的菲律宾女人正等待着世界各地的男性前去探索。
争议说词让菲律宾国内外女权团体群起挞伐,谴责总统将这项法案看作儿戏,更忧心大众将群起效尤,不再视该法案拥有任何的约束作用。
「岛上的菲律宾女人正等待着世界各地的男性前去探索。」杜特蒂在国会发表第四次国情咨文时,争议言论再次引发国内外女权团体群起挞伐。示意图。图为杜特蒂与其支持者。图/杜特蒂竞选总部
身为菲律宾总统,杜特蒂的言行无疑是贯彻《性骚扰防治法案》的一项重要指标。然而,倘若我们只将所有的关注集中于杜特蒂个人所爆出的争议,那么将无法认识到菲律宾实际上在性别议题所面临的处境,遑论厘清此次新版法案背后所隐含的重要社会意义。
事实上,菲律宾早在1995年便已经通过了《反性骚扰法案》。那是菲国性别运动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因为它不仅在法律上明确定义「性骚扰」,也是菲国首次针对相关举止有相应的裁罚政策。
即便如此,许多人并不满意这样的成果,最大的原因在于——该法案事先预设了性骚扰必然发生于职场、学校或任何教育训练场所,而加害者与受害者也必然是在这些场所、拥有权力不对等关系的两造。
根据菲国公民服务委员会的统计报告指出,政府于1994年至2015年这20年间,仅受理共163件性骚扰案,最后有111件被妥善处理并解决。这个帐面数字之所以如此少,主要就是因为不包括大多数发生于学校与职场之外的性骚扰事件,不少在网际网路、其他公众场所或是街坊邻居之中的各种性骚扰、性暴力行径也往往无法可管;这便让这些年来修改《反性骚扰法案》的声浪显得格外必要。
政府于1994年至2015年这20年间,仅受理共163件性骚扰案,最后有111件被妥善处理并解决。帐面数字之所以如此少,主要就是因为不包括大多数发生于学校与职场之外的性骚扰事件,不少在网际网路、其他公众场所或是街坊邻居之中的各种性骚扰、性暴力行径也往往无法可管。示意图。图/路透社
▌为何是现在?性骚扰防治法案的背景
修改《反性骚扰法案》确实有其必要性,但菲律宾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由具有高度争议性的总统杜特蒂签署,并公布新版性骚扰防治法案呢?
新版法案的起草人参议员迪夫洛斯(Risa Hontiveros)便质疑,杜特蒂此举只是为了在国情咨文之前,先行公开收割民间与国会为修法所做的努力。迪夫洛斯因而出示了她与府方5月时互相往来的公文,表示该法案于参众两院三读通过之后,杜特蒂迟至当时也还未有同意签署的动作。
然而,菲国政府于7月公布的资料却显示,杜特蒂签字时所押上的日期是在4月中旬,这让法案送进总统府之后的签署流程显得疑点重重。也因此,迪夫洛斯认为杜特蒂并非是真心认为这项法案重要,更多的是他为拢络民心所做出的政治计算。
姑且不论这是否为杜特蒂的违心之举,回顾新版《性骚扰防治法案》的酝酿及推动历程,该法案所欲提倡的内容其实早在杜特蒂出任总统之前便已逐渐在民间发酵,国际的妇女权益倡议运动更是主要的影响之一。
新版《性骚扰防治法案》所欲提倡的内容其实早在杜特蒂出任总统之前便已逐渐在民间发酵,国际的妇女权益倡议运动更是主要的影响之一。图为去年38妇女节,在马尼拉的女权与反政府示威大会师。图/美联社
2015年,联合国「安全城市与安全公众空间全球倡议行动」锁定马尼拉都会区的奎松市,作为焦点城市之一。除了针对街头或是公众场所的性骚扰现象进行调查,倡议者更在社群媒体发起「#摆脱恐惧」(#Freefromfear)的反性别暴力运动,鼓励曾经为性暴力所苦的人们在网路上分享自己的经验,借此让大众意识到解决问题的急迫性。
与此同时,时任南部达沃市市长的杜特蒂也被拿出来讨论,因为他与市议会联手于1997年通过的《妇女发展法》,堪称是菲律宾地方层级政府处理性骚扰、性暴力等议题的先驱。只不过根据菲国警方公布的统计数字来看,达沃市在2010年至2015年之间共有834件强暴案发生,数量仅次于奎松市的1,122件,是全国数量第二高。
这样的结果不仅反映出该法案仍未能有效扭转菲律宾性暴力文化(bastos culture)的局限,也迫使人们开始思索该如何更加完善地补强《反性骚扰法案》的缺漏。新版法案便是在这样的脉络下进入到国会的议案讨论,也因为前述的联合国计画也称作——《安全街道、工作场所与公众空间法案》。如此看来,杜特蒂正好是搭上了这样的浪潮,将他过去在地方层级推动《妇女发展法》的经验,做为他进一步签署全国性《性骚扰防治法案》的基础。
在当总统前,杜特蒂曾任达沃市市长。他任内通过的《妇女发展法》,堪称是菲律宾地方层级政府处理性骚扰、性暴力等议题的先驱。图为2003年,当时担任达沃市市长的杜特蒂与菲律宾总统艾若育(Maria Gloria Macapagal-Arroyo)。图/美联社
▌新版法案改了些什么?
这是她那天穿的衣服——她日常的工作服这是她那天穿的衣服——她的学校制服
这是她那天穿的衣服——婴儿装
去年年底,菲律宾众议院三读通过《性骚扰防治法案》之后,名为「别告诉我该怎么穿」的服装展在马尼拉一间热门大型商场风光开幕。出席开幕式的菲国副总统罗贝多(Leni Robredo)搭着法案讨论的热潮,在致词时表示:「想要从根本解决菲律宾的性骚扰与性暴力文化,就必须要扭转大众往往反过头来指责受害者的文化。」
诚如上述的展览标语所示,许多性骚扰或是性暴力发生的场景往往比一般人所想像的还要日常与随机。在联合国与奎松市政府合作进行的调查中,具挑逗意味的口哨、公开场所的暴露与手淫是最为普遍的一种性骚扰形式,不只存在于职场或教育场所,街道与其他公共空间也时常有相关案例出现。
许多性骚扰或是性暴力发生的场景往往比一般人所想像的还要日常与随机。在联合国与奎松市政府合作进行的调查中,具挑逗意味的口哨、公开场所的暴露与手淫是最为普遍的一种性骚扰形式,不只存在于职场或教育场所,街道与其他公共空间也时常有相关案例出现。示意图。图/路透社
除此之外,加害者甚至不限于熟人或是相对于被害者更具有权威的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也有可能成为加害者。也因此,新版的《性骚扰防治法案》扩大其适用范围,不仅在空间方面新纳入了私人场域、网际网路与其他公共空间,适用对象也不再囿于权力关系不对等的两造而已。
另外值得关注的是,该法案还将冲击到过去不被政府列管的宗教机构,这意味着在宗教机构发生的性骚扰与性暴力事件将无法由内部人员解决,而是得纳入新法的适用范围。即便一直以来都没有可靠数据得以佐证,但菲律宾神职人员涉入性骚扰等相关事件时有所闻。甚至还有记者出面指控,表示教会开设的部分孤儿院,专门收容因神父渎职而生下的孩子。
这些情况直到相当晚近才一点一点被揭露,主要是因为菲律宾大多数人口皆笃信基督宗教,加上宗教界又往往与政界交好,纵使神职人员有类似的违法乱纪事件,最后也很容易被和谐处理掉。有些人则以宗教的神圣性为由,不愿承认神职人员拥有如此世俗的污点,这些都让菲国社会在谈论教会性暴力议题时,显得更加严峻。
图为2015时,教宗方济各出访菲律宾。菲律宾神职人员涉入性骚扰等相关事件时有所闻;新法也将过去不被政府列管的宗教机构纳入适用范围。图/路透社
有鉴于此,不少人选择以这样的敏感议题创作,挑战多数执法者长时间不愿碰触的底线。像是被誉为菲律宾第一部犯罪类型小说的《噩夜绝歌》,故事主轴便是透过一桩连续杀人案,谈论宗教界与政界共谋的陋习,更尝试碰触神职人员强暴底层少年的课题。
小说读来震撼,自2002年出版以来也引起菲国社会一阵热烈的讨论,不过却始终难以影响到进一步的修法:十年之后,一名已故的菲籍记者努弗(Aries Rufo)于2013年出版了他的纪实报导《秘密祭坛:菲律宾天主教的性、政治与金钱》,讲述教会丑闻,这才又掀起菲国社会一阵波澜,要求教会内部着手改革、政府必须介入调查的声浪持续不断。
倘若我们从这样的背景来理解,菲国此次通过的《性骚扰防治法案》着实有着不容小觑的社会意义。根据新法,违反者依照犯行严重程度,最高可能面临6个月的牢狱之灾,或50万披索(约新台币30万)的惩罚。
无论是小说《噩夜绝歌》,还是纪实报导《秘密祭坛:菲律宾天主教的性、政治与金钱》,都触及了神职人员性骚扰、性侵犯议题。杜特蒂本人也曾公开宣称自己「曾受神父骚扰」。图/美联社
▌容忍但并不接纳:菲律宾的性别主流化困境
当然,以性别为名的《性骚扰防治法案》不只是保障妇女的权益而已。从法案的内容来看,它以性别中立的用词取代以妇女为主的论述,显见是要尝试将同志社群与性少数遭遇的性骚扰或性暴力课题纳入其中——也就是说,同性之间的性骚扰理当也被纳入新法之中。
在菲律宾,即便性少数相对能够在公众场合展露自己的性倾向,菲国近年来的性别平等指数在亚洲也名列前茅,背后却仍有很多隐藏的问题悬而未决。
「这个社会容忍我们的存在,但这并不表示我们能够被善意地接受。」我曾有位菲律宾的跨性别友人R,这么跟我解释他们所面临的困境。做为一名跨性别人士,R认为自己需要比异性恋付出更多努力才能有余裕地在菲律宾社会立足。也因此,他与几位「好姐妹」自小学毕业以后,便在父母期望下从乡村搬到大城市里,从发廊的学徒开始做起。熬了几年学成之后,才又回到学校完成他的中学学业。
「这个社会容忍我们的存在,但这并不表示我们能够被善意地接受。」2014年,菲律宾跨性别者劳德(Jeffrey "Jennifer" Laude),在与一名美国大兵发生性行为的过程中惨遭杀害。凶手指称自己是因为突然发现对方为男儿身,才失控动手。劳德之死也引发了菲律宾后续的跨性别运动。图/美联社
W是他打自儿时的玩伴,他们一同学习梳画与变装,一起参加学校里、村子里大大小小的选美比赛。「我要让自己看起来很美、很有自信,让大家知道我其实是很有才华才能够做到这件事。」W说道。
也因为W的这番话,我曾在一次选美比赛结束过后,跟方才下台的他说好美。不料他一听到这样的评语,立刻嚎啕大哭。「你怎么这样说我⋯⋯你怎么这样说我,我真的看起来很美吗?」我才逐渐意识到他在平时遭逢的各种嘲讽、揶揄以及压力,使他渴望透过选美比赛成为一个不再畏惧外界眼光的人。
几年后,我再次遇见W,那个时候他正积极地寻找电话客服中心的工作。我问他为何不继续发廊的工作,他笑着跟我说:「在客服中心,你想怎么装扮都行,主管也不太会管你。毕竟客户只会听见你的声音,而你可以透过话筒做真正的自己。」
我们曾一起讨论过菲律宾社会对于妇女与性少数的观感,正好这几年称霸菲国音乐串流平台的几首作品都跟这类群体相关连。像是饶舌歌手阿布拉(Abra)于2012年发布的《爱情魔药》(Gayuma),或是去年年底因《常客》(Parokyana)一曲窜红的王吉尔(Geo Ong),他们的作品不仅都在短时间内于Youtube冲上千万流量,也成功地掀起了社会大众的热议风潮。
以《爱情魔药》为例,故事描述一位跨性别透过爱情魔药,成功的让男主角不顾旁人的反对,彻底爱上了他眼中的这位美丽女子;而《常客》则尝试点出现代女性使用社群媒体「展示」自我的两难,有时候反而因此让自己更容易遭受到他人的各种谩骂、嘲讽与骚扰。
即便大众早已对性少数的存在习以为常,又或者已经有各种保障妇女与性少数权益的法案在「教育」群众,但像这类作品所揭露出来的各种性别刻板印象,其实往往便是他们在日常生活中遭受到各种形式暴力对待的主因之一。
「这个社会容忍我们的存在,但这并不表示我们能够被善意地接受。」当菲律宾的《性骚扰防治法案》通过的时候,R的这句话不自觉地立刻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们不该只是把杜特蒂的屡次失言当作个笑话,笑笑就过去了。另一方面也必须意识到,法案过了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该如何扭转社会习以为常的各种陋习与成见,并温柔地接住每一个受压迫的人,这才更是菲律宾社会接下来要面临的挑战。
我们不该只是把杜特蒂的屡次失言当作个笑话,笑笑就过去了。法案过了只开始,该如何扭转社会陋习与成见,温柔地接住每一个受压迫的人?这才更是菲律宾社会接下来要面临的挑战。图/欧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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